李军经常听到赵民如此抱怨，早就习以为常，劝慰道：“有压力也有温暖啊。你有幸福的家庭，每天回家和家人在一起，多困难都能坚持……”
他边说边做最后的整理。
赵民突然开始低声哭泣。
李军回头，看到赵民满面泪水。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竟然毫无尊严地在自己面前哭。他大受震撼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赵民擦去眼泪，难为情地说道：“不好意思，没忍住。你到我这个岁数，体会到生活有多难就会体谅我了……希望你能帮我……”
李军点头，“我能帮你什么？”
赵民略显犹豫，“你能把你做好的设计让给我吗？以后我的工资就能加倍。”
李军摇头，以商量的口吻说道：“我的工资加倍后，一定会借钱给你。”
赵民又开始哭泣，紧紧地抓着李军双臂，“借的钱要还，还是压力大……你现在没女朋友，没压力，有能力，以后有很多机会加薪……”
李军实在看不得别人哭着求自己，“好，我让给你，先说好，只有这一次。”
赵民破涕而笑，“你要先教我怎么一步步做完。”
李军无可奈何，就从当初的构思开始讲起。
离开办公大楼时，已经是下午十点，赵民对李军千恩万谢，谦恭得如个仆人。
翌日，李军坐在电脑桌旁，准备开始新设计。
“李军，老板叫你。”女同事风婉喊道。
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，脑袋上只有几根头发坚守阵地，严重发福，胖得像是套上了游泳圈。他前几年才创业成功，经常老牛反刍般一遍遍讲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苦难和成就。
这次，他照例先大讲一番自己的苦难和创业史。
李军强打精神才没睡着。
老板突然大吼，“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浮躁了。”
李军困惑，但又不能没有回应，只好连连点头。
老板鄙夷地看着李军，“昨天晚上，你哭着要求赵民把他的设计让给你。老赵压力多大，不知道吗？还哭着求，要死要活，哼！年纪轻轻就这么不要脸……男人流血流汗不流泪……”
李军冷汗直下，连忙解释道：“正好相反啊。昨天晚上是他哭着求我的。这是我做出来的。”
老板冷笑，“还不承认？你才来公司一个多月，怎么可能做出来？算你做出来的，你会把加薪的机会让给别人？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儿？”
李军无言以对，垂下脑袋。
老板语气稍微缓和，“打包走人吧。这月的工资照发……你别记恨我。以后就知道我让你长教训，是为你好……”
当晚，风婉打电话来安慰他。李军气愤地向她说明事情原委。
风婉并没惊讶，语气平和，“昨晚，赵民在微信群里说你哭着求他把设计给你。他于心不忍，就告诉你当初怎么构思的，事后又后悔了，毕竟生活压力很大……你还年轻，有的是机会。很多同事都骂你，并且建议赵民告诉老板。其实，大家都知道，老板装作不在，一直在看我们聊天。”
“他们为什么不调查就盲目相信？以他的能力，有可能完成这样的设计吗？都是很多年的同事，谁什么水平，心里没点儿数吗？”李军怒道。
风婉则较为冷静，“其实很多人都不相信他能完成。但让你这个刚到公司的小年轻加薪，显得比他们都强，这些人就不甘心。所以才会昧着良心支持老赵。老板其实对公司每个人的能力并不了解，只会整天胡吹。再加上他五十多岁才创业成功，对有能力的年轻人很反感。”
李军长叹一声。
风婉安慰他道：“就当做教训吧。以后长点心眼儿。今天敢给你说这些话，是因为我早就联系好其它公司，过两天就辞职……”
两人闲聊几句，便挂断电话。
李军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，无法入睡：为什么老实人总是被坑？善良是不是错？
翌日，江城打电话来，说路过这里，想和他见一面。
两人相约在一家饭馆。
江城较为顺利，才几年时间就已经是某家大公司部门副主管。
李军不禁哀叹一声，将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倒出来。
待李军讲完，江城才问道：“你是不是觉得善良的人必须被善待？太不现实。现实生活是什么？我告诉你。”
李军身体前倾，专心地听。
“你应该知道金斧子银斧子铁斧子的故事。在现实生活中，河神会气吼吼地冲出来，说自己被砸伤或者什么宝物被砸坏，要求赔偿。退一步说，河神不碰瓷，也有可能不归还。你的东西掉我的地盘就是我的。再退一步说，河神归还斧子，也只会还铁斧子。就因为你诚实，我就必须把金斧子和银斧子给你吗？如果这样，公司里，谁品德好，我就给谁加薪，可能吗？”
李军摇头，解释道：“品德是每个人必备的，并不是拿来换取利益的工具。”
江城交叉双臂在胸前，不以为然地笑，“不能换取利益，还留着有什么用？”
李军略一沉吟，说道：“品德，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之一。强者帮助弱者，而不是弱肉强食，人类才会延续到今天。”
江城不屑地笑，“我比你更熟悉人类的历史和人性。人类因为自私才繁衍到现在。在艰苦的环境中，只有自私的人才能吃饱穿暖，才能繁衍后代。那些无私的人只会被饿死冻死。人类之所以常说到道德，都是希望别人能对自己道德。强者希望弱者不闹事，弱者希望强者能分一杯羹。”
李军叹气道：“照你这样说，人类和野兽有什么区别？”
江城大笑，“你以为人类是什么？人类就是野兽啊。道德和欺诈都是一种猎食手段。你这种人偏偏要把假的作为人生准则。你就是一只肥美的小羊羔。李军，我真的把你当成朋友，才会这么劝你。你这些年总坚守虚假的人生准则，被坑得还不够惨吗？这些人都说为家人才坑你，说得很像很值得同情。你想过没有？你的家人怎么办？他们也需要你努力赚钱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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